李毅飞将那份报告轻轻放在深色桌面上,纸张与实木接触时发出“嗒”的一声,不重,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。

  他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用食指点了点报告封面上“绝密”两个红字,目光缓缓扫过长桌两侧。

  “四十个点。”李毅飞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像钝刀刮过骨节,“一百八十个亿。”

  在座的七个人,都是他这两周内从各处抽调、反复核查过背景的业务骨干。

  年纪最轻的郑维也过了三十五岁,在审计署干过八年,此刻他推了推眼镜,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。

  “李省长,”负责外资项目核查的副处长周岚试探着说,“这份报告涉及的情况……时间跨度大,牵连面也广。

  有些项目,当年是上了常委会纪要的。”

  她的提醒很含蓄,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——这不是简单的违纪问题,有些事当年可能是被默许甚至推动的。

  李毅飞靠向椅背。

  窗外的天色正从黄昏转向夜晚,城市灯火渐次亮起,江对岸的金融中心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天光。

  这座城市的繁华,有一部分就是建立在报告里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之上。

  “明天上午九点,”李毅飞说,“我要见到所有相关项目的原始审批文件,从立项到最终落地,一份不能少。

  周处长,你负责协调档案室。”

  “档案室那边……”周岚欲言又止。

  “我已经和办公厅打过招呼。”李毅飞打断她,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,“如果遇到阻力,直接给我打电话。”

  会议在二十分钟后结束。

  李毅飞独自留在会议室,又翻开报告,这次看的是最后几页的附件清单。

  其中一个名字反复出现——“江港国际自贸区配套基建项目”,后面跟着一串企业名称,外资、国资、民营混杂在一起,股权结构图复杂得像一张蜘蛛网。

  李毅飞拨通了一个现在在证监会任职的师兄的电话。

  “师兄,帮我查几家公司。”李毅飞没有寒暄,“江省这边,可能涉及跨境资金异常流动。”

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:“手续?”

  “明天走正式协查函,今晚先私底下帮我看看,”李毅飞说,“特别留意一下离岸架构。”

  挂断电话后。夜色已浓,办公楼里多数窗户都暗了,只有几间还亮着灯。

  今晚商务厅至少有十几个人会睡不着觉。

  报告里的内容像一块巨石压在心里。

  百分之四十的国有资产流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这意味着在过去数年里,整套监管体系在某个环节上出现了系统性失灵。

  而那一百八十亿的外债,每一分钱最终都要落到江省老百姓头上——可能是延迟发放的养老金,可能是被砍掉的民生项目,也可能是新增的税费。

  手机震动起来,屏幕上显示着“章秘书长”三个字。这是省政府的大管家。

  “毅飞同志,忙完了吗?”章秘书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和煦,“省长刚开完会,问起商务厅最近的工作,我说你们正在深入调研,梳理历史遗留问题。”

  “谢谢秘书长。”李毅飞知道这是提醒,也是预警。

  省长“问起”的意思,就是已经有人把话递上去了。

  “该汇报的要及时汇报,”章秘书长话里有话,“有些事,单靠一个部门的力量是不够的。”

  “我明白。”李毅飞说,“正在整理材料,会尽快形成专题报告。”

  通话结束后,他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。

  从二十八层俯瞰下去,城市的脉络清晰可见。

  一条主干道正在夜间施工,橙黄色的警示灯连成一条闪烁的线。

  这个城市,这个省,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,每一个齿轮的错位都会导致整机停摆。

  他现在要做的,不是把机器砸了重造,而是在它运转的同时,更换掉那些已经锈蚀损坏的零件。

  这需要精准,也需要胆量。

 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,李毅飞走进办公室时,周岚已经在门外等着了。

  她眼圈发青,显然一夜未眠。

  “档案室给了大部分,”她把一个U盘放在桌上,“但有三份关键文件,他们说找不到。负责那批档案的老王,昨晚突发心脏病住院了。”

  李毅飞接过U盘:“哪家医院?”

  “省人民医院。”

  “你继续在这里整理材料,”李毅飞抓起外套,“我去看看王师傅。”

  省人民医院心血管科的病房里,消毒水味道很浓。

  老王躺在靠窗的病床上,看见李毅飞进来时,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。

  “王师傅,好好养病。”李毅飞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,在床边的椅子坐下,“档案室那边您不用担心,厅里已经安排了人手暂时接替。”

  老王的嘴唇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。

  “不过有些历史文件,只有您最熟悉。”李毅飞继续说,声音放得很缓,“比如2016年到2018年外资引进项目的全套批文,特别是涉及江港自贸区配套基建的那些。

  现在审计署要调阅,找不到原始文件,我们很被动。”

  听到“审计署”三个字,老王的脸色白了白。

  “李厅……我……”

  “您别急,”李毅飞按住他想坐起来的身子,“身体要紧。

  这样,等您好些了,能不能回忆一下,那些文件大概可能放在哪里?或者,当年经手的人还有谁?”

 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,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。

  “小孙,”老王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,“档案室的小孙……他可能知道。

  去年整理旧库房的时候,他单独整理过一批2017年的盒子。”

  “小孙今天上班吗?”

  “他……他请年假了,说回老家。”老王说完这句,闭上眼睛,不再说话。

  李毅飞站起身:“谢谢王师傅,您好好休息。”

  走出病房,他在走廊里拨通了郑维的电话:“查一下档案室孙志勇的家庭住址、老家位置,还有他最近的通话记录——通过正式渠道申请。”

  “明白。”

  中午时分,李毅飞在食堂简单吃了口饭,刚回到办公室,师兄老许的电话就来了。

  “你让我查的那几家,确实有问题。”老许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资金流水显示,过去五年里有超过二十亿资金通过贸易往来名义流出,最终进入了维尔京群岛的同一家控股公司。

  更麻烦的是,这家公司三年前的投资记录里,出现了江省两位退休干部子女的名字。”

  “名字能确定吗?”

  “能。但我建议你不要现在就动,”老许说,“牵一发而动全身,你现在需要的是完整证据链,而不是打草惊蛇。”

  挂掉电话后,李毅飞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江省地图,在江港自贸区的位置画了一个圈。

  以这个圈为中心,他延伸出几条线,连接起报告里提到的几个重点项目:物流产业园、保税港区扩建、跨江大桥配套工程……

  这些项目单个看都没有问题,甚至都是当年招商引资的重点成果。

  但连在一起,就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路径——外资通过多个项目分批进入,国资在这些项目中不断让利、担保、垫资,最终外资赚得盆满钵满抽身离去,留下巨额债务和一堆权责不清的资产。

  门被轻轻敲响,郑维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。

  “李省长,孙志勇的老家在邻省山区,交通不便。

  但他昨天没有离开本市,”郑维把几张打印纸放在桌上,“这是通信公司提供的记录。

  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,他有十七通电话,其中九通打给同一个号码。”

  李毅飞看着那个号码:“查机主。”

  “查过了,”郑维顿了顿,“是省国资委原副主任,现在省政协任职的刘建明的妻子。”

 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。

  李毅飞忽然想起,三年前江港自贸区挂牌时,剪彩的领导名单里,刘建明的名字排在相当靠前的位置。

  当时他还是国资委实权副主任,主管国企改革与外资合作。

  “知道了。”李毅飞收起那几页纸,“这件事暂时保密。下午三点,召集专题会,请财政、审计、国资委的同志一起参加。

  我们要研究一下,怎么妥善处置这些历史遗留项目。”

  “那刘主任那边……”

  “会上不提具体人名。”李毅飞说,“我们先谈项目,谈债务,谈国有资产保全方案。”

  郑维离开后,李毅飞重新坐回桌前。窗外的阳光正烈,照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报告上,纸页微微反光。

  从这一刻开始,每一步都不能踏错。

  既要揭开盖子,又不能让它彻底炸开;

  既要追责,又要维持大局稳定;

  既要挽回损失,又不能吓跑所有投资者。

  这其中的分寸,比想象中更难把握。

  李毅飞拿起笔,在便签纸上写下几行字:证据链、资金流向、关键人、止损方案、汇报时机。

  然后在“汇报时机”下面重重划了两道横线。

  下午的会,将是一场硬仗。

  而此刻,距离三点钟还有两小时十七分钟。

  时间足够他再梳理一遍思路,准备好应对各种可能的质疑、推诿,甚至反扑。

  桌上的电话又一次响起。李毅飞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号码,深吸一口气,拿起了听筒。

  “喂,我是李毅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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