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郎,该喝药...不对,该喝粥了。”

  季渊端着缺了块大口,染着泥垢的破碗,穿过难民堆,站在眼前瘫坐在地,形似枯槁的青年面前。

  随即,又掰开手中的半块麸饼,将其中一半一同递了过去。

  看着眼前碗口里略带浑浊,只沉下去几粒米珠,都不能称之为‘稀粥’的米水,还有那混杂树皮的冷硬麸饼...

  季年咽了咽口水,两眼放光,迫不及待的伸出了手:

  “好,好,好...”

  这蓬头垢面的青年接过泥碗,看着上面的脏污,眼眸里闪过些微嫌弃。

  若是在以往,这般猪食...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。

  不过很快,腹中火辣辣的饥感涌上心头,叫他顾不得那么多。

  只将麸饼沾粥,咬着腮帮子硬啃着,随即‘咕咚咕咚’三两口下肚,便将其喝了个精光。

  临到了还犹不满足,伸出舌头嗦了一圈又一圈,直至一滴都不剩下,才似想起了什么,于是看向一脸平静的季渊,讪笑了下,搓了搓手:

  “那什么,贤弟,我腹中实在饥饿,一时没忍住就...”

  不过转而季年拍了拍胸脯,一脸保证似的指着那远处暮色之下,苍然巍峨已显露出冰山一角的庞然巨城,便开口道:

  “但贤弟你且放心,这一路共患难下,往日的身份皆是过眼云烟,你我之间已然‘情同兄弟’!”

  “我渭南季氏虽只是这‘关中大地’一末流衣冠氏族,但家祖也曾与大业之都,‘万年侯府’订过三代姻亲。”

  “如今万年侯传至当代,嫡脉并无男丁,与我缔亲那嫡女更是拜入‘上宗’,修行气道真功,如星似月,未来前途显赫!”

  “我此前虽从未去过见过,但这姻亲,家祖曾屡屡提及,信物更是早早交予我手,必定不会有差。”

  “等我入了‘业都’,投奔侯府...”

  “到时锦衣玉食加身,有为兄一份,也必定有你一份!”

  他紧捏着袖口里刻录着‘季’字的半块玉符信物,信誓旦旦的允诺着,听得季渊眸子低垂,顿了片刻,才扯出一缕笑来:

  “大郎客气了。”

  说罢,季渊再度起身,揣着半块麸饼,去了溪岸。

  你吃饱了,我可还一口没吃呢。

  而似这般承诺...

  季渊听了一路,耳朵都生茧了。

  若不是总归有个盼头,就这位失了家门倚仗,未涉修行的二世祖,早便被他给撇下了。

  ...

  暮色昏斜,照得这‘难民堆’一个个骨瘦如柴之流民,宛若行尸走肉。

  对此,季渊视若无睹,走到岸边,就着溪水便将那半块麸饼硬塞下肚。

  没办法,一路上见惯了。

  一开始或许还揣着几分不适应,但见得多了,也没法子。

  毕竟...

  这也不是什么普通的‘天灾人祸’。

  季渊一边脑海思索着,一边手中动作不停。

  麸饼混杂着麸皮、草根、树皮...极其难以下咽,吃得季渊直皱眉头。

  但没办法。

  他要活着。

  这是人的本能。

  骤然在这个陌生的世道醒来,沦为了季府家仆的季渊,本以为是穿越到了古代。

  原本,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在这个‘规矩森严’的时代,利用后世的知识,达成身份跃迁之时...

  就在十余日前。

  一场突如其来的‘人魔灾劫’,将他原有的认知彻底击碎。

  那一日。

  如若氤氲的怪异雾霭,笼罩了小半座华山县,县中作为衣冠华族的渭南季氏,祖宅高门大院,更是深陷其中。

  随着这雾色蔓延,季府之内,竟开始突有下仆眼珠泛白,肤泛青黑,气力大增,等闲十数个人都近不得身!

  一时间,看得季渊大骇,还以为来的是古代版末日!

  但令人更加震惊的...还在后头。

  随着内宅生乱,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跑路保命时。

  那一个个往昔的看门护院,竟然一跃而起,便能开碑裂石,一拳就将这些异变的‘人魔’脑袋打得粉碎!

  普通人是绝然拥有不了此等威能的。

  有且仅有的可能便是...

  此世,当有修行!

  就在他脑海炸开,萌生出了这个念头,心脏开始‘砰砰’直跳时...

  那雾色已然越发浓郁,甚至泛着些微诡异的紫意!

  而渭南季氏内,竟骤然踏出了好几个广袖宽服,峨冠博带的年长之辈,周身气旋徘徊,气息如渊。

  甫一现身,那笼罩府邸的诡异雾色...甚至都凭空淡去了好几分!

  为首那位‘季族主’,更是能平地三尺,御风而立!

  这已然超越了寻常的武道!

  “华山之上,有大修行者身染‘五浊’,堕为人魔,此乃天降横祸!”

  那位季族主见此情形面色骇然,只高高抬首,望向那座巍峨耸立,直插云端之高山,语气艰涩。

  随即便大袖一挥,发号施令,叫诸脉嫡庶,在族老与仆从的庇护下,出府逃难!

  作为嫡脉嫡系,季年乃衣冠正朔,原本自幼不修武道,待准备周全,有望涉足‘三教’修行。

  但他倒霉就倒霉在还未踏足,便横空遭此劫难,以孱弱普通人之身,遁逃上百里。

  这一路上波折不断,更是几经大难,光是跑出那被紫雾笼罩的‘华山县’,族中派遣跟随他的族老、仆役便几乎折损殆尽。

  待到逃出聚首之时...

  举目所见,更是仅有季渊一人!

  往昔衣冠华服不在,再兼尚未涉足修行,虎落平阳的季年,可谓是极力笼络季渊,生怕他舍了自己,甚至不惜折节相交,以兄弟论称。

  若是换作普通下仆,昔日主君如此嘘寒问暖,怕不是感激涕零,肝脑涂地,当场纳头便拜。

  但可惜这‘季家仆’内在里却早已换了个芯子。

  如今更是有了自己的名,唤作季渊。

  对于这些笼络手段洞若观火的季渊,对此看破不说破。

  毕竟,若万一这家伙真能跟这业都侯府搭上关系,看在一路交情份上,拉自己一把...

  自己,是否也能涉足修行?

  大丈夫当有鸿鹄志!

  念及至此,季渊舔了舔唇角,心中顿感火热。

  如此乱象丛生之世...若无自保能力,便如眼下流民一般,食不果腹,朝不保夕!

  所以若欲改变...

  唯有修行!

  季年,是他当下‘草芥流民’之身份,能够接触到的唯一转机。

  于是乎吃了个三分饱的季渊,摸摸肚子叹了口气,只能囫囵吞了几口溪水,便趁着暮色,准备回至难民堆里。

  然而————

  【我名季渊,当你看到这行字迹时,我已经死了...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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